【價高者德】「成為撒種人」的價值

刊登日期
2019.12.06
作者
鍾肇庭

所謂春生夏長, 秋收冬藏,萬物固有定時,為天道運行之法則。農夫殷勤播種,日出而耕作,日入才歇息,只為迎來美好的「農產收成期」,可載欣載奔地收聚金禾捆;人生努力至中年,有以咬牙上班,引頸以盼,長嗟繼而接短嘆,只為收穫豐實的「家產收成期」,可與家人安居廣廈一二間。儼然勞而有獲,成果可期。

走在春雨路上,履任教職漸有年月,難免有想:教師的「收成期」又在何時呢?若論學科知識,放觀香港杏壇,測驗有時,考試有時,默書有時,評估有時,學生能否取得合格,甚至更見進步,學與教之成果似乎不難明察。及至學生畢業之時,一屆考試一期榜單,公開考試的理想成績,豈非就是教師翹首以待的收成嗎?若是,六年之期並不久遠,大學入學率與各科合格率,終將昭見於學校報告之上。

然而我們深知,教師的收成從不應止於量化的公開考試成績,而是涵括難以測量的品格德行。教師春風化雨,以生命影響生命,其實大多僅與學生共度了六、七年的時光,佔其人生恐或只有十分之一的時間。傳道亦有時,我們真的堪當他們的人生導師嗎? 

記得在數年前,曾與一名重讀中二的男生成為同路人。兩個月交了五個女朋友,口中搶嚷著要退學,男生的學途幾已走至邊緣。其母嘗告訴過我,男生課後每每不願回家。及至有天, 我決定送他回家,與其同行走上一段歸家路。在路上他表現得甚不耐煩,說了不少不好聽的話。他還說:「我最討厭的老師就是你,你不用再說了!」我問他為甚麼,他說:「因為你是訓導老師,會要求我剪頭髮,又會要求我補做家課。」

但我不想放棄,因此一直陪著他回家。聽著他的聲線時而憤慨,時又轉柔,變換的節調仍捏弄不出絲毫希望。男生見我仍在身旁,似乎不好意思登上巴士,於是和我一路走回家中。他的母親見到學校老師送子歸家,不禁大喜過望。男生的補習老師── 一名女大學生,已坐在大廳中靜候遊子多時。我就逕自走到大廳中,輕聲與補習老師交流,分享男生的學習情況,囑咐他的補習老師宜先教甚麼,還可怎樣引導。那名女大學生的表情,顯得詫異莫名,只唯唯點頭。男生就這樣靜靜地在家補習。我認為,只要不放棄,事情終將會變好的! 

結果,男生在該年還是黜學離校,不再讀書。以為能感動人心的舉動,最終似乎只能感動自己。他現在過得如何了?他還會做出令人憂心的事情嗎?事過多年,我已不知道。我只知道,撒手而去的不只是時間,還有寄存於學生心中的種子。我只能深信,他總有一天會覺得,身邊的人願意待他好。教師的收成期是在何時?我不知道。而我知道的是,仁愛的種子終會開花。

「事事有時節,天下任何事皆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除栽種亦有時」(訓三1-2)。作為教師,誠需具有信德、望德與愛德, 堅信天主會繼續帶領老師和學生,安排我們走上最適切的路,結出恰如其分的果。我們滿有希望,在於天主的計劃終有定時。

農夫插秧之時,往往是躬著身子,低頭後退而行。唐代布袋和尚曾有詩云:「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前路難行,六根亦非清淨,看似不曾進步。但若教師心懷基督,始終愛護孩子, 那麼種子撒落之處,不論是否即為學生心中的好地,撒種之舉已自成價值。而我深信的是,仁愛的種子終會開花。收成的人又何必是我呢? 

  • 香港明愛專上學院「宗教、靈性及道德教育中心」供稿╱ 作者為該中心「天主教學校宗教及道德教育工作者專業培訓課程」畢業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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