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活得痛快些

人都不自由。既在某時空生而為人，必得接受那個時空的遊戲規則和規限。既不可能為所欲為，還得設法安身立命，才或許有機緣在縫隙裡一展羽翼。人都有希望，都不甘平庸，若不甘心人云亦云，人有我有，便得活出自家的特色和意願。就這天性來說，人都是自由的。但現實會不住壓逼或誘惑你選取最安全最保險的活法，那就是隨波逐流。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魯迅說坐牢是最安全的。他這樣說，我猜是因為監犯已被剝奪得無可再剝奪。人若把監牢坐到心安理得，還有甚麼風險可冒？還有誰更安全？這雖然很可憐，但世上總有許多人愛把有形無形的枷鎖往自己身上套。時下愛稱這德性為「務實」，相形之下，還有夢想的人，便是「務虛」，即不識時務了。

人生活的樂趣就在於還有那麼一丁點的夢想吧？若連夢都沒有？活著豈非行屍走肉？但在做其行屍走肉有獎的世道，做夢多不合時宜！於是便難為了許多還有點夢想，卻又害怕承擔後果的人，他們有如困獸般左衝右突。有太多人一輩子都在不停地夢想，卻又只停留在不住地牢騷；有太多人不停地亢奮，卻又不停地給自己給別人撥冷水。太多人由先知或詩人變成學究，學究變成鄉愿，鄉愿變成此亦一是非彼是一是非，最後由無是非黑白變成為虎作倀，以白頭而八面玲瓏的自己為少年時血氣方剛的自己作結，以老來的不堪入目給年輕時的尚有看頭作結。讀歷史和新聞，無數臉譜真個可堪玩味。

「一個人若賺得了全世界，卻賠上了自己的性命，有何益處？」但賺得了全世界的，通常只是大奸大惡之人，庸人賺得的，只是卑躬委膝和營營役役的一生。活得那樣窩囊，連起碼的精采都欠奉，何苦呢？能活得痛快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