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書

每個人都是一部書，即使人大多庸碌一生，若從人性的光輝看，大多自有其精采處。太陽底下無新事，尋常巷陌裡的尋常故事也一樣能寫出佳構，雋永與否全在作者是否有過人的睿智去把握陸離世事後面若隱若現的永恆。有千古一嘆境界的書，寫甚麼不是問題，怎麼寫才是問題。

但故事人人在說，卻總有自家腸肚，人總是用自家的思想框架去理解和評說這世界，同一個故事由是便有不同解讀。近年港人的故事人人愛說，有種古怪立論，因為香港曾是英國人的殖民地，於是便先把此地的一切先貼一個殖民地的標簽，若碰上與自家口味不同的社群取向，便一律稱之為殖民地餘風、洋人陰謀甚至漢奸亂港。於是連大多數市民因遵守法治而生的文明作風也成了劣等質素，甚至等同於狗，令人不敢恭維的暴發沙塵反而成了值得驕傲的風範。其實，聽這些高論不必大驚小怪，近百年我們這族群黨同伐異，都大抵如此這般地強佔道德高地去罵街。魚目混珠，多數圍剿小數，算術圍剿代數，野蠻謾罵文明，屢見不鮮，難怪愈罵愈世風日下。

文明無分國界，真理也不分種族。人類能有寸進，都是不斷選擇較智慧的，揚棄不聰明的活法的結果。我們現有的所謂中國文化，其中人人引以為榮的，其原型有許多是歷代由外域進口的。甚至史前華夏文明的形成，許多來源不是夷就是戎。黃帝和大禹都有西戎血脈，大唐李姓皇家也有西域血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常只是缺乏自信而生的非理性惶恐。而把一個真實的故事先「概括」成一個大有問題的概念，然後排山倒海地謾罵這莫須有的概念，最後張冠李戴成某故事的定性，國人也早已慣見。人們言必稱科學，但何謂真科學？何謂偽科學？在兩世紀之前，大半輩子著力於科學研究的康德不是寫了《純粹理性批判》嗎？這書針砭獨斷論式的理性，活像為現代國人而寫。重讀這書，會較易理解，我們這族群近百年理解的西學及賽先生，是在哪兒誤讀和失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