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抱得美人歸

舊時書生愛說人生得意，無過於「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後者叫「大登科」，前者叫「小登科」。「登科」即陞入科班，過得科舉關，功名才有著落。而原始時的成人禮式微後，男子成家立室才算偉丈夫。視結婚為另一種「登科」，也很自然。

現代人愛把婚姻看作是愛情的結果。但無論中西，以前沒幾人以為婚姻可自把自為，寧可把婚姻看成兩個陌生人情愛的開始。也不見得時下經愛情長跑才結婚者比昔人更幸福（持這看法的有中國的林語堂和美國寫文明史的威爾杜蘭）。中文的「婚」和「姻」原分別指男家和女家因結縭而生的親緣紐帶。而「媒」也通「謀」，即「謀合二姓」。從一開始，婚姻著眼的是群體的社會聯係而不只是兩位當事人的結合。有人類學者甚至相信，外婚制之所以能取代內婚制，是能令部族間因通婚社會網絡更廣，在生存較量中更易取勝。而「婚」本從「昏」，因古俗迎娶要在黃昏。為甚麼？方便到鄰族去虜掠女人是也。甲骨文的「妻」字是手捉女子。「娶」者「取」也。而古音「媾」與「寇」通，「嫁」與「賈」、「沽」通。看來遠古時，男人的老婆都是巧取豪奪的。而《詩經》開篇的那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直被看作是古代牧歌式的愛情描寫。但雎鳩是猛禽，亦稱魚鷹，是捕食魚類好手。石器時代的出土文物常畫著鳥啄魚。在生殖崇拜象徵系統中，鳥是男根，魚是女色。把「好逑」的「君子」對「淑女」的憧憬比作雎鳩這魚色高手在鳴叫，這「詩樣情懷」可未必像後世才子說的那麼美麗純情。歷來婚姻裡的男女相處的真相是怎麼回事？只有當事者才心知肚明。外人誰能紙上談兵？

人是文化動物，而文化離不開儀軌和習俗，是過往的社會遊戲規則和人們心緒的沉積。有些千古不變，有的則有如化石般潛藏，若無學究鑽故紙堆，誰都不在意。但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它隨時都在左右我們的心態，常令我們身不由己，陷入積非成是的謬說而不自知。結婚是大部份人都得面對的大事。因為牽扯到的層面決不止於兩個人的卿卿我我，而是由來甚久的社會性契約。且即使落到兩個人的層面上，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操作又跟性、愛和生殖糾纏在一起。能分清青紅皂白的高論不是沒有，但一般世俗男女聽不進去。坊間人人是專家，信口雌黃不絕。聽者一但暈頭轉向，便難免自覺「成個老襯，從此被困」，婚姻也必若「圍城」，外頭的人想衝進去，裡面的卻想跑出來。抱得美人歸自古便是男子熱望，但怎麼「抱」怎麼「歸」就可圈可點。能笑到最後，是一輩子的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