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空自己 登峰聖山
台灣榮休的單國璽樞機罹患肺腺癌後,多年來不辭勞苦到處向社會各界宣講「生命告別之旅」。九十歲高齡的單樞機在五月完成兩次腦部立體定位放射手術,目前在天主教輔仁大學神學院耶穌會的頤福園靜養。以下是他七月卅一日(聖依納爵慶節)於頤福園完稿的文章,刊登於新一期台灣《天主教周報》內,天亞社轉載,經本報刪減,以饗讀者。
加入耶穌會將近七十年,聖依納爵神修的大原則和精神以及待人接物和處世的禮儀態度等細節已漸漸和我的日常生活整合,並且已漸漸形成一種意識:自己既是會士又是聖職人員,對外則代表耶穌會和教會,對內則負有牧靈及領導教友福傳的責任。靈修培育、品格修養、責任感、榮譽意識、學問的追求、做事的認真、重視效率等,甚至整個人生的目的,按照聖依納爵的原則,都是為「愈顯主榮」和「拯救更多人靈」。這些都是「愈顯主榮」和使人接近天主的工具及墊腳石。但是脆弱的人性有時讓人忘記真正目的,而將達成目的工具當作目的追求,以增加自己的聲譽、權威,受到別人的敬重。如果這樣質變,這些工具不但不能引人達到「愈顯主榮」目的,而且變成了接近天主以及和十字架上「掏空自己」的耶穌結合為一的絆腳石。
加入耶穌會將近七十年,每日祈禱、行神業,尤其晉鐸後,每日舉行感恩祭,感覺和天主相當接近。但是和胸膛被長槍打開,「掏空自己」(斐二7),赤身露體,一絲不掛地懸在十字上垂死的耶穌,卻有一段距離。......
上述的異象和聲音使我恍然大悟:原來我穿戴的服飾太多太重;耶穌會先賢所創造的偉業和榮譽、聖職人員的道袍、主教的權戒高冠、樞機的紅袍禮服等,將我整個人包裝得一層又一層,以致使我失去了原形。並且這些服飾已和我的日常生活整合,將其脫去,談何容易。人做不到的,天主做得到。最後只有求天主伸出強有力的援手為我脫下這些沉重的服飾。天主略施小技,和我開了幾個玩笑,捉弄我一下,讓我出了幾次醜,就把我的問題徹底解決了。前三次醜事記憶猶新,分別記述如下。
六月底,因肺部積水住進高雄聖功醫院。次日,醫生讓我吃了一種強烈的利尿劑,以便將肺部積水排出。我毫不知情,否則我可以換一下做彌撒的時間。正在舉行聖祭時藥性發作。開始我強忍,讀經後褲子已尿濕一半,不得不去洗手間,去時地板上也撒滿尿水。這是晉鐸五十七年來,在舉行彌撒時第一次發生這樣的糗事,使我的尊嚴和顏面盡失,在修女和醫護人員面前,真感到無地自容。這是天主治療我虛榮心的開始。
第二次出醜是由高雄轉到台北耕莘醫院後發生的。因為兩天沒有大便,醫生讓我吃一些瀉藥。當天半夜,藥性發作,便叫醒熟睡中的男看護攙扶我去入廁。剛進入化妝室,還未到馬桶前,糞便不自禁地撒在地板上。男看護不小心踏上一堆糞便。半醒的他滿腹不高興,一邊用水沖自己的拖鞋和地板上的糞便,一邊嘟嚷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
他的每句話猶如利刃,將我九十年養成的自尊、維護的榮譽、頭銜、地位、權威、尊嚴等一層層地剝掉了。清洗完畢,他攙扶我躺在床上之後,他自己很快呼呼入睡。我卻非常清醒,有脫胎換骨的輕鬆感。現在胸腔被打開,「被掏空」、赤裸裸懸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又在我腦海中出現,向我微笑,示意和祂接近。我這時感覺自己身輕猶如一隻小袋鼠,一躍便跳到聖山頂十字架下。再一躍,兩隻前掌已爬到耶穌雙足上。這時仰首看到耶穌還在微笑,並將肋膀聖傷打開,示意叫我跳進去。小袋鼠再一跳,便進入了耶穌洞開的心房中,猶如回到母袋中一樣。感覺在這裡最安全,最溫暖,完全被耶穌的無限大愛所包圍,感到無限的滿足與幸福。這時,我的理智雖然清醒,但是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祈禱或是在做夢。......
第三次出醜是兩個星期前。那時我剛住進耶穌會的頤福園內。因為腳水腫,早飯後,醫護人員在我不知情下,讓我吃一種強烈的排尿劑。但是那一天上午九時三十分我必須去耕莘醫院接受放射性治療。一個排尿器具都沒有準備。在去醫院的途中藥性發作,強忍了十分鐘,但終於不能再忍下去,便尿濕了半條褲子和輪椅上的坐墊。到了醫院後又要排隊入廁時,又有尿液排出,褲子更濕。就這樣上了腫瘤科放射台,醫護和技術人員看得很清楚,這時的我,連最後的一點尊嚴也喪失了。......
上述的親身經驗,使我領悟到靈修生活中三項重要事實:(一)如願和「掏空自己」或「使自己空虛」(斐二7),一絲不掛,懸在十字架上的耶穌親密接近,結合為一,就必須仰賴天主助佑先「掏空自己」。(二)慈愛的天主有時也給人開玩笑,讓人出幾次醜,就能治愈心靈的宿疾,清除靈修途中的障礙及絆腳石,甚至改變人自小養成不利靈修的積習。(三)返老還童,讓身患絕症的九旬老翁,在數天內回歸兒童時的純樸天真無邪,掃除多年積累不利靈修的習性。這事「為人是不可能的,但為天主一切都是可能的」(瑪十九26)。耶穌所說的:「你們若不變成如同小孩子一樣,你們決不能進入天國」(瑪十八3),確實是靈修生活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