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躲和逃逸

期數
3582
刊登日期
2012.10.12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2 年 10 月 14 日

坊間說中國文化,必對儒家大書特書,彷彿這自古便是國人的核心價值。其實,原汁原味的孔孟與後世的儒學未必是一回事,一部廿四史,從來不是較貼近真理的學說在左右歷史行進,而總是憑暴力奪得話語權的強者在選擇某種道理來糊弄蒼生。譬如說,朱元璋對孟子說「社稷為貴,君為輕」,「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就相當惱火,下令把《孟子》刪去近半。科場裡的孔孟給閹割成甚麼德性,可想而知。

其實,讀先秦諸子及較靠得住的史書,便知那個時代當然不乏像孔丘那樣的熱中功名之士,更多的讀書人會甘當「逍遙派」。《論語》裡沒有孔子和其他學派的脣槍舌劍,較突出的是他常給隱士揶揄。最著名的一次是子路問道於長沮、桀溺,他們問明了他是孔丘弟子,便說「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誰以易之?」與其跟著這書呆逃避亂臣賊子,倒不如像我們般避開整個污濁的世道,耰而不掇。子路把話告訴孔子,孔子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孔子的理由是:人是合群的,既不可與野獸為伍,不和人又和誰合群呢?正因天下無道,才用得著我去求變呀。這道理說來沒錯,但所謂的亂世和無道,卻不是如儒家所看的那樣是君子與小人之爭,而在於人(包括在上和在下者)的劣性沒有得到修正,不一定聰明的選擇的層累造成遊戲規則的千瘡百孔,這卻不是像當時或時下的政治發燒友們的淺薄信念能救贖的。正如時下風雲變幻,鑽營者如蟻附膻,熱血者也嶄露頭角。蚍蜉大多隨氣候變色,眾口鑠金,蝸角爭戰,對不認真的人既不能認真,識者唯有無語。

孔丘不過是當時輿論市集中躍躍欲試者中的一個,一輩子到處向權貴兜售他那套修齊治平的「王道」,但言者諄諄,聽者藐藐,是個失敗者。後來他說「道不行則乘槎浮於海」,這便和一直嘲笑他的隱士無別了。他晚年的樂趣是讀《易》而緯編三絕,即由太陽文化轉入月亮文化,由現實主義者變成不可知論者。書呆子夢幻破滅時的退路是躲進書裡或逃進曠野與未受人世污染的大自然為伍,這是宿命嗎?說來悲哀,卻是事實。許多書愛說,孔子這態度開了中國山林文化的先河。其實,若你不盲信時下關於中國文化的大敘述,不難看出,不那麼熱中功名的山林文化,極可能從來都是隱藏在後來愈演愈烈的刷鞋文化下面的主流,否則,我們為何詩必李杜,畫必山水,而不是狀元宰相的八股文和凌霄閣功臣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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