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霸道與王道

如果沒有秩序感，我們連過馬路時，遠處的汽車何時會駛到面前也無從判斷，不是給撞死就是在馬路邊躑躅不敢越雷池半步。秩序感意味著環境可預測，可把握。言必稱科學者稱之為規律，入廟拜神者稱之為天條。但無論叫甚麼，它只是世事在人腦袋裡的反響，不同的人可有不同的看法。不到廿年前，朝九晚五，一過六時中環便開始人跡稀疏，是那時所有打工仔和老闆都認可的秩序。曾幾何時，職場中人人在工作間不磨到八點後不敢放工成了新秩序？而現在提倡標準工時反成了破壞既有秩序？

甚麼是秩序？每個群體裡的人在不同位置常有不同看法。可惜「官字兩把口」，話語權在手便注定要把某人或某群人心中的秩序當做全體人等都該接受的公理。在任何世道，利益和與之相關的話語權本是多元的，社會的權力結構也可有多種選擇。而世道是人群長期選擇的沉積，也常轉向。凱恩斯說的是一種選擇，戴卓爾說的又是另一種選擇。在「拖拉機進城」的那一年，姓趙主張的是一種秩序，姓鄧的又有另一種秩序。一個世道可以任由一種秩序感獨霸而把相異者趕盡殺絕，古時把這叫「霸道」，相對給異向一點空間的則叫「王道」。這分野也很微妙，可以有以「王道」包裝的「霸道」，也可以信誓旦旦時下巴輕輕，圖窮匕現時連包裝也省掉的公然野蠻。有君臨天下式的老子說了算，也可以煽起一部份人對付別一部份人，擾亂好歹還算正常的既有秩序。假不知所謂的熱血者之手，張牙舞爪地來一番「正義」恐怖，打著建立最理想的秩序的夢幻旗號來讓大多數人該享受的秩序消失於無形⋯⋯不必讀歷史，我們也見識得太多了。

當然囉，任何秩序都是一種秩序。誰都可弄權，可機關算盡，可信口雌黃，但靠剝奪大多數人的秩序感而建立的只讓小數人自我感覺良好的秩序感是不可能長久的，歷史總是證實這一點。羅馬人還未立國時就選擇了共和制，決議了這麼一條法案：一，對任何試圖自立為王之人，可殺之而不受審判。二，任何人不經人民同意而企圖擅自擔任公職者，應處死。三，任何市民經官員判罪，都有權向議會上訴。羅馬史上，共和與獨裁一直爭鬥不絕，反反覆覆。在它最了不起的世代，沒有一個位高權重者敢稱帝。而到了稱孤道寡者公然登場時，氣數也差不多走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