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卵和石

人總要學得明智點。我們能看出昔人思想裡的漏洞，並非更聰明，只因歷史的進程證實了昔人許多猜測站不住腳。我們今天還算有點見識，其實都是來自歷代充滿偏頗或難免有所偏頗的人的思想成果。智慧沉積常是由一本書與另一本書不住在對話，試錯或糾偏，經得起考驗的智慧都有待完善更新。但芸芸眾生追尋的並不是智慧而是人云亦云和人有我有，心懷叵測的權勢者更喜歡把真相扭曲，於是任何稍為接近真理的東西一落入人間，定會變成四不像。若你還有一點聰明，便該知生命寶貴，遠離俗世。這並非不食人間煙火，而是和庸俗及隨波逐流的風氣劃清界線，讓自家活得清新和愜意點。

世事總是雞生蛋而蛋又生雞，個人和群體的路子既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與其老抱怨自家缺乏某種傳統，不如檢討自家的對上的每一代人緣何選擇了這樣的層累。即使祖祖輩輩都不曾有過最聰明及勇敢的選擇，我們是否便該陳陳相因下去即使周遭的每個活物都對某種並不健康或明智的東西甘之如飴，若你嗅到味道不對，就沒有勇氣和自信敬而遠之？

我們都是凡人，都不是神和天使，身為升斗小民，也輪不到我們有救世的責任和本事。但即使如此，也該活得有點血性，有點智力，起碼不作違心的抉擇，讓自己可以直面天地良知，這也許就是在這多事之秋裡書呆子們最起碼的一點本分吧？沒有人提倡以卵擊石，但不玉碎也不必瓦存，卵是永不攀附的。村上春樹就說過世上最恐怖的無過於有一道道叫做體系或建制的高牆，足以扼殺一切生機和靈氣。也許在任何時代和地域，冰冷的高牆永遠都存在。因為人間從來就和完美沾不上邊，高牆一道倒了又會有另一道，一雞死一雞鳴。在這意義上說，高牆也真的牢不可破，對付它有如唐吉訶德與風車作戰。但村上說，稱為「作家」的物體是該永遠站在卵的一邊的。我猜，卵的軟不一定是弱點，它的軟只因它有生命，高牆的堅硬則來自其非人性。人的世界和歷史從來就離不開人和人性，因此，長遠看，有價值的永遠是卵而不是偉岸的高牆，高牆也不可能把所有卵都趕盡殺絕。而人只要有心，難道就不可以另類的方式自在自為？歷史和無數過來人的經驗告訴我們，即使是最不堪的年頭和地域，還是可以的。問題只在於：即使世上只剩下你一個，你敢坦然地依然故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