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智若愚

那天一早回到家舍，便看見女孩卡坐在地上哭，其他女孩在旁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原來是女孩艾打了女孩卡，於是女孩卡哭了，女孩艾則被修女罰留在房間裡，不許參加任何活動。

其實，家舍裡雖然充滿著愛，可是形形色色的「惡行」也不少，大部份出自三個女孩的手：

女孩艾的智障程度屬於中等，殘障程度則不是太嚴重，可以跌跌撞撞地周圍走動，但非常佻皮，不是把家舍的東西弄壞，便是自己跌傷，或是弄傷其他女孩。可是艾本性純良，只是不懂控制力度，而且頑皮得厲害。

女孩瑪的智障程度比較輕，能聽能說一點英語，能跟義工溝通，可是四肢不靈活，尤其是腿部完全沒有活動能力，要整天坐輪椅。在義工眼中，瑪算是乖巧伶俐和懂事的女孩，我自己就從沒看見過瑪發脾氣或使性子，初時不明白為甚麼瑪常常被修女罰，還一度懷疑是修女偏心。後來試過幾次有女孩跑過來讓我看被抓傷的手或臉，示意是瑪幹的好事時，才了解到瑪性格的另一面。原來瑪看似乖巧懂事，卻也最懂得運用小聰明取悅義工。

至於女孩芭的性格就更加極端。芭的智力相對家舍裡其他女孩算是不錯，但行動不便，脾氣很壞，破壞力也強，試過破壞貼上女孩們照片的掛牌，除了自己的照片外，其他女孩的都被她撕掉；試過用扣針刺傷其他女孩的手指；又試過咬傷其他女孩的手臂至流血。聽修女說，原來芭患上了絕症，身體機能在迅速退化，以至脾氣變得愈來愈乖戾。我記得，我剛來家舍服務時，芭還可以依附著牆自己走路，現在已經必須要坐輪椅了。芭因為比較聰明，心裡明白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退化，又看到家舍裡一些女孩能走能跳，心裡不期然充滿著嫉恨和惱怒。我在想，換了我是芭，我能夠以平安喜樂的心去面對眼前的退化和死亡嗎？現在對芭多了一份理解，而且知道她不久於人世，反而對她多了份憐愛。

三個「問題女孩」中，女孩艾的智力最低，也最純，超頑皮，卻樂天。女孩瑪看似乖巧懂事，溝通能力最強，卻原來最懂得運用小聰明，有時也會欺負其他女孩。女孩芭則最可憐，雖然聰明，卻因著聰明，我們正常人有的自憐憤世、妒忌不忿，她都能夠體會，令她不能夠如樂天女孩艾一般，好好享受餘下的生命。

在世人眼中，高智聰明是天生的，是恩寵，是福氣。難道有人會求低智愚笨嗎？可是，有時人愈聰明，擁有得愈多，愈是要擁有更多；愈是執著於所擁有的，便愈是放不下，放不下手中的，也放不下失去的。

在家舍裡最讓我窩心的，是看到女孩們之間無機心的愛，和純真的寬恕心。在這裡，被欺負的女孩，一般不消半天便把欺負的事放下，然後又是分享愛的好姐妹。其中最感動的一幕，是看見早上被女孩瑪抓傷了臉的天真大塊頭女孩維，中午推坐輪椅的瑪上廁所大解，然後親手幫瑪擦屁股。

「放不下」是一切煩惱的根源。

「放不下」讓人背負重擔，忘記感恩。

只有真心「放下」，才能真心分享，才能以愛活在當下。

家舍裡的女孩並不是幾歲的小孩，但因為智障，所以都像小孩一樣——天真、純粹。

耶穌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不變成如同小孩一樣，你們決不能進入天國。」（瑪十八3）

當我們看家舍裡的女孩是愚者時，她們卻活得如同小孩一樣，比我們快樂。

誰是智者？

誰是愚者？

大智若愚。

作者為教友傳信會教友傳教士傳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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