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落

在十分偶然的情況下，重陽節那天，我跟兄姊回鄉，相距上一次回鄉，轉眼已是三十多年光景了。

三十多年前，我曾陪伴父母回鄉，那是他們去國後第一次重回故土，那時文革剛過，一切百廢待興。父母重回舊地，再遇族中故人，當時的眼淚和感懷，至今憶起，仍然令我動容。而當中最令我懷念的，是那片山川稻田，和族人們的家鄉話。在那幾天裡，我盡跟族人們說著家鄉話，連他們都感到奇怪，為甚麼這個香港出生的女孩，竟然如此土氣，滿口鄉音！這次回鄉，我心中早已預計，鄉間今天繁榮富庶，當然不可與當時景貌相比，但親歷當中的變化，仍然令我吃驚！

這次回鄉，住在哥哥鄉間新建的房子，房子座落在從前族人聚居的村落旁邊，嫂嫂告訴我，旁邊的幾座大樓，分別屬於那些族人的。一整列的大樓相連著，面前是一條車水馬龍的大街，不遠處還有購物中心，原來這裡早已發展成頗具規模的市鎮了！

安頓妥當，我們便立刻回到舊村落。兄姊在鄉間出生成長，對鄉間的一切，當然是充滿懷念，他們興奮地從新環境中，逐一確認舊地、舊情，我則從旁觀察。

離開後，到了哥哥新居所，我禁不住有許多的問題。稻田的消失，我可以理解，但為甚麼回到村莊已差不多一整天，我竟然連一句家鄉話也沒有聽到，族人們都到那裡去了？

鄉間的親戚告訴我，由於城市發展，政府徵收土地，族人都獲得賠償，不是建屋就是購置高質量房子，而村中生活環境較差，房子都以低價出租予外地民工，早已沒有族人留在村間居住，而整個市鎮內，原本的族人，竟不及整體人口的百分之一！

我聽到後，不禁啞然。最後，我問哥哥，他有否感到整條村莊和整個族群，都給連根拔起？他說：「對啊！是經濟文化侵略的結果。」我笑笑望著他的新房子說：「你好像給侵略得很高興呢！」

我想，族人失去聚居之地，到底兩代以後，還有人懂得家鄉話嗎？他們還會在過節時圍在一起做糕餅；遇上困難時，發揮同宗族的兄弟情而彼此守望嗎？大概這一地的方言，會在地球上消失了！

傳統文化保育，社區鄰里的互助精神和城市發展，真的可以平衡嗎？族人經歷這些變遷，都甘之如飴，可以預計的是，這個原居族群的傳統和文化，在不知不覺間，很快就會被大量新到移民所取代，逐漸湮沒。居住環境和生活質素是提高了，但人情味卻隨著都市化而變得薄弱。這不正是香港六、七十年代的影子！

當經濟起飛帶來的興盛轉趨平靜，大家就會開始懷念舊社區的情誼、家人相聚的欣悅。城市化破壞了的人際關係，要由社會福利去修補、重建，甚至替代。作為家庭服務的社工，我深深感受到破壞易、重建難，只能期望大家不要輕易為改善生活，而輕視與家人鄰里的關係。

明愛家庭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