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意外的迴響
應某出版社之邀,這兩年我一直在把多年前給《喜樂少年》畫過的六個名人探案故事擴大為每本一百五十頁的中篇小說,每頁都有插圖,到緊張關頭,還會有一、兩個對頁的連環「劇畫」,希望試驗出兼有文字書和繪本好處的新書種。我則把這當成讓正統技藝和品味向後現代兒童讀物回歸的一則實驗,希望小讀者明明是在讀完全正統的文字書,卻有看電影的臨場感。
這套書共六本,分別以愛因斯坦、巴斯德、瑪麗蓮夢露、帕格尼尼、米高安哲羅、喬托為主角。由中世紀末期到現代,把諸色名人擺回所在的環境,看看以他們的聰明才智,如何識破身邊發生的令人費煞思量的奇案。答應計劃容易,下手方知其難,唯有鑽進書堆充電。例如最後一本《喬托,名畫案中案》,我開始時一派茫然,知道但丁和主角是好友,也把他扯進故事來。為要寫活他們和所在時空,我重讀了馬基維里的《佛羅倫薩史》,泰勒的《中世紀的思維:思想感情發展史》,甚至查閱了芬納的《統治史》有關十三至十五世紀的意大利城邦共和政體的沿革,還大量翻閱當時的城市風光和人物衣著的圖像資料,對那時代的人怎麼想事怎麼生活了如指掌,寫和畫才由略見眉目到漸入佳境,天馬行空的想像才可不踰規矩。朋友說這樣給小孩寫書有如用原子彈炸跳蚤,我苦笑。但無論給任何年齡層的讀者寫和畫都得認真。合格的兒童讀物,該連最有學問的成年人讀了也首肯才算不俗,我們有本事的前輩都是這樣做的。
這套書四月底已殺青,每本八萬字約二百五十幅圖,屈指一算,這兩年為此寫了四十八萬字和一千五百幅畫,連自己也嚇了一跳。把排版稿連封面圖檔都交出,有幾天腦袋一片空白,真喜歡這無所事事的悠閒,跟著又要對付新的作業,剛完事的便成了過眼雲煙。朋友問我有何感覺?我說,我常覺得這世上有兩個「我」。一個會寫會畫,但不知所謂;另一個不會寫也不會畫,但生性挑剔。我寫畫任何東西,都是前一個我向後一個我交賬,希望他讀來會說句「還可以」。這另一個「我」是我所有作品的第一個讀者,也是最後一個讀者。書稿拿出去,有如在黑暗的曠野裡隨風飄遠的蒲公英花絮,落在甚麼土壤甚或陰溝裡,只能聽天由命。人只能向自家的心神負責。人家怎看?市場認可不?潮流時興與否?想也多餘。
但奇事總在我身邊發生。這套書去年在本港發行過兩冊,其中第二本《巴斯德,瘋狗症謀殺案》最近被香港公共圖書館和教協合辦的書叢獎評為本年度最受小學生歡迎的十本好書之一。據說這是由參與學校的同學一人一票選出的。與此同時,這套書的第一本《愛因斯坦,失竊的方程式》,在內地被推薦為暑假優秀讀物,首印四萬本。
我對自己說,這意外迴響,可視作冥冥上蒼給我的鼓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