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自由

每個人每天一覺醒來，便會睜大眼睛看這世界，有道「眼見為真，耳聽為實」，但人腦不是錄音機攝影機，看到甚麼聽到甚麼其實都有選擇性，而把自家樂意看到和聽到的作怎麼樣的編排，包括因果、判斷、取態等等，全看一早就盤踞在他腦海裡的思維框架而定。這框架其實就是對這世道的遊戲規則好惡的集大成，也就是文化和哲學。它不一定是皇皇巨著或經典音樂，許多時侯，它會化為許多約定俗成的習俗和官字兩把口的宣講，甚至三姑六婆的八卦。

人的識見不同，生存取向不同，便有不同框架，有所碰撞，是潛藏在每個人腦袋裡的思維前提在較量。誠意較多的人可以擺事實講道理，相互溝通甚至有所折服，把辯論當成口水戰和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與之爭辯無疑對牛彈琴。有說某世道的多數人只持某框架去想事，是被洗腦，也許不無道理。但若想深一層，無論是給人洗腦，或被人洗腦，之所以能發生，豈不說明，兩者都有共同的思維基因？於是對這所謂的「洗腦」，追究是誰的惡意或善意並無新意。有識者真正要面對的，反而是這共同的思維框架是怎麼產生的，它又經歷了怎麼樣的沿革，是甚麼環境令它過千年不變？若批評者只是用被批評者相同的思維方式去發問去抗爭，有何看頭？

人都嚮往自由，但任何人的自由都被他人的自由所約制。幾十年前的激進者站穩道德高地，相信只要「打倒」某類既得利益者，讓世道來個大變革，讓自家那套思想框架為民立極，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自由的美好新世界便會到來。誰會想到，用暴力得來的「自由」必因暴力失去？因暴力而「自由」的一群怕失去從人家手裡奪來的一切，便只可能用暴力去對付一切假想敵。於是經數十年的左變右化，自家也變成了新的既得利益者……他們當然認為自家是「自由」的，但沒有安全感談何自由？窮得除了財與勢，在道德上，還剩下甚麼？

人當然大可按自家的框架去看世界，但若把這當成是真實世界的唯一解讀，不許別人東張西望，不許人尋找更佳的思維框架，則未免愚蠢。但反過來說也一樣，改革者若以為找來某「好人」把當時得令者取而代之，好日子就會到來，只是給歷史證實了的痴心妄想。最偉大的改革只會是心靈的改革。西哲有云：「我們要麼是共同自由的，要麼是全體不自由的」，就這觀點看，耶穌是歷史上最偉大的改革者。批評者若真有誠意，是否該在思維上與被批評者劃清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