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也說黃帝

中國人愛說自家是黃帝子孫。黃帝是怎麼一個人物？他又是怎麼出現的？你留意過嗎？ 

《爾雅》說：「帝，天之神。」商周之際，帝和天是至高無上的神靈，但這「帝」很有非人格化世事主宰的意味，與黃帝是兩碼事。若我們相信古史辨學派的考證，古時人們崇拜的神祇以大禹為上限。黃帝始見於戰國文獻，在《山海經》中出現了十二次，他不僅是神，且能生神。於是，傳說中各族的祖神都逐漸被納入了黃帝系譜。起初，黃帝只是眾帝之一，與炎帝、共工、太皞、少皞並立，後來黃帝開始凌駕諸帝。而黃帝以姬水成，姬姓；而姬姓周人是從渭水流域起家的。黃帝死後葬橋山，離渭水不遠。黃帝姬姓，周朝王族也姓姬。很可能，黃帝的故事若非周人編造，也為周人樂聞。也由是，黃帝亦由傳說的神話人物逐漸被當作歷史人物，較晚出現的古籍《竹書紀年》等皆以黃帝故事開篇，形成了一個與原本的《尚書》、《春秋》迥然不同的史學傳統。司馬遷雖相當尊重孔子，不大相信《山海經》的神怪傳說，卻採納了以黃帝為紀的歷史體例，認定黃帝為少典之子，生在壽丘，長於姬水，居軒轅之丘，逐鹿中原，建都有熊，鑄鼎升天，葬於橋山。傳說不斷豐富和鞏固，於是黃帝被公認為五帝之首，開創了中華帝國；被尊為人文始祖， 帝王典範， 且具有超然神性，亦是虞、夏、商、周的共祖。

傳說黃帝住在崑崙山，這是古人心目中的聖山。晚清時便有學者說「崑崙」乃胡人語，後來更有說是印歐語，是漢語中最早的印歐語借詞。如果我們相信近代學者的研究，知道鑄銅技術和養育馬匹牛羊等放牧經驗都是遠古時從中亞流傳過來的，崑崙神話涉及遙遠的西部，黃帝神話其實就未必全是華夏土產。按早期神話，黃帝也是西戎、北狄、匈奴、鮮卑傳說中的始祖。也就是說，黃帝本是北方古戎狄的宗神，是以司馬遷有匈奴為夏后氏苗裔之說。鮮卑等北方游牧民族也追認黃帝為始祖。十六國時胡夏的建立者，匈奴後裔赫連勃勃也自比軒轅黃帝： 「吾以雲騎風馳，出其不意⋯⋯我則遊食自若，不及十年，嶺北、河東盡我有也⋯⋯昔軒轅氏亦遷居無常二十餘年，豈獨我乎！」犬戎或西戎既是黃帝的直系子孫，興於西戎的周人、秦人尊黃帝為祖也很自然。 《史記•秦本紀》說：「秦之先是帝顓頊之苗裔，子孫或在中國，或在夷狄。」有說黃帝祭祀始於公元前四二〇年前後的秦國，決非偶然。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又打敗了蚩尤，傳說，如今散居西南的苗人便是蚩尤之後。炎黃是傳說中的弟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有說黃帝實際上是秦始皇的榜樣，歷史上最像黃帝的王者是成吉思汗，信焉。

附圖是我在十年前為袁柯先生的《中國古代神話》所作的插圖「黃帝戰蚩尤」，仿漢初漆畫風格，希望重現昔人的神話意象。今天， 重溫這神話，是可以咀嚼出許多不同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