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讀《斐多》

期數
3805
刊登日期
2017.01.20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7 年 01 月 22 日 常年期第二主日

面對畸變接踵而來的世界, 多數人長嗟短嘆之餘, 只會「暗啞死抵」;識時務者則挑通眼眉,火中取栗;熱血者想改變甚麼,但十之有九不是盲動便是把對手早已用爛了的思維模式依舊當寶,殊不知用髒地拖去潔淨人間,只會愈拖愈髒。幸而還有人上窮碧落下黃泉,但要點中時弊的死穴,談何容易?有識者要直搗問題的根本,免不了對一切查根究柢,把有關的概念純粹化,好能嚴格思辨。但碰上一點也不純粹的現實和諸色人等,秀才遇上兵,定然有理說不清。二千四百年前,蘇格拉底被判罪處死,不過是歷史性地宣告,哲學和政治乍看走得很近,其實路向不同。為官者只會向權力來源膜拜,不惜指鹿為馬;政客考量的並非他們標榜的真理正義,而是選票和光環;而民意也極易給煽動,倒向直觀和短視的口號……本來,人要行動成功,得首先弄清面對的是個甚麼環境,釐定短期或長期的目標,這便得深思,但偏偏人大都識見淺薄卻自以為是,誰戳破真相,難免千夫所指。蘇格拉底接受審判,是想反客為主,讓哲學家追尋的真理把政治操作的虛偽性擺上被告席, 難怪給崇尚「民主」的雅典人判死。但蘇格拉底的故事也提醒我們,純粹的思辨走到底,未必能給世界和任何人的人生找到最後答案。理性走到盡頭,要走下去,只能回到信仰上來。其實蘇格拉底至死也沒解決靈魂不滅的論證, 他也承認,為了人生過得美好,靈魂不滅的假定是值得認可的。讀柏拉圖對話錄《斐多》, 可看到,直到赴死之日,蘇格拉底還和學生討論生死這人生最終極的疑惑。對於靈魂和比表象更深一層的存在是否成立,他先說了個詩意的解讀,然後和學生一起做哲學的邏輯探討, 但到適當的時候便止步,認為這思辨太深太不易做,擔心學生們在牛角尖上鑽得太久會生「思索恐懼症」,然後又把話頭再轉回用詩意思考何謂美好的生活來作結,這便是他留下的天鵝之歌:天鵝只有臨死前才會唱歌,但非因恐懼和悲哀,而因馬上可到另一個世界去和神在一起的幸福而歌。可見,關於靈魂,蘇格拉底最後還是拋棄了形而上學的爭辯,把它當成道德選擇,當成一首極美麗、極浪漫的哲學家的生命之歌。

蘇格拉底似乎相信存在著純粹的至高的善,它是一切美德的終極根源和目標。他尋求的普遍性定義究竟是否實存?他所說的神究竟是比喻還是實指?和孔子一樣,他說得很模糊,也無意分得太清。說真的,要求世人真的在學理上弄清這問題是很難的,可能連蘇格拉底自己也未必做得到。但他真正要解決的不是理論,而是實踐,即怎樣正當地生活?宗教斷言神的絕對存在,作為哲學家的蘇格拉底則告訴我們,不管神是否存在,我們都要當作祂是存在的那樣生活:關心自己的靈魂,省察自己的人生,重視生活的意義遠過於生活本身。

其實,怎麼做人,說到底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而關乎你實際上想做甚麼人,這是信仰的抉擇。世上決無一家這樣的「好人學校」,人不分好歹,進去讀幾年書,畢業便統統成聖成善。人生觀和知識有關,卻不光是知識。你想自己有怎樣的人格,便要有怎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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