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操心

有家的朋友聚在一起，少不免談兒說女。其中有位對自家的寶貝兒子有點擔心：「上學前，他問的問題都是愛因斯坦式的：宇宙最初是怎樣的？最小最小的那個點怎麼就突然大爆炸了呢？宇宙的邊在哪裡？宇宙外面又是個甚麼模樣？現在，他不問問題了。各種各樣的學習和活動（學校的，也有我給安排的）幾乎佔滿了他的時間。沒有讀書和問問題的時間，這真是成了問題。」

朋友是大學老師，當然深知，沒有問題的學生不可能是真正的好學生。誰都知道，一個人要發現「有問題」，並有動力尋根究柢，便得有好奇心。好奇是天生的，但要把這保持，鍥而不捨，便得讓這些追尋有意義和有成效。勞而無所，必有勃心，你得站在昔人的肩膀上遠眺，才不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去鑽研，以為發現了新大陸，原來二千年前早已不算甚麼奧秘。於是學習和保持探索之心便是同一個問題的兩個側面。兩個側面都強的人，做甚麼事都無往而不利。但若問那些我們連聽了名字也發抖的人物，閣下的人生意向是怎麼來的？你的那個「我」是甚麼時候才出現的？恐怕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每個人開明悟的時刻都不同，原委也不一，且同一原因常可生出完全不同的結果。孩子成長離不開所在環境，但不是絕對的，即使在最差勁的年頭和地域，也常有人脫穎而出。我們的教育環境當然很有問題，但世上有沒有問題的教育環境嗎？

父母希望為兒女做點甚麼，希望他們別蹉跎歲月，甚至擔心他們輸在起跑線上，這很正常。但想做得盡善盡美之心儘管很好，有時也會令人去做不該做或做不來的笨事。許多人喜歡在經書中尋找片言隻語，為自家杞人憂天，總要做點甚麼才放得下心來撐腰，但如果我沒有弄錯，整部《聖經》其實都在說，人的算計在上主面前一文不值。說來笑話，歷史上犯這毛病最多最嚴重的，常是以教化別人為業的好心人。我們的聰明和好心常是靠不住的，幾時我們忘記這一點，幾時便會做事與願違的事。這矛盾嗎？當然。但人間的哪一件事，不是充滿矛盾的？

幸虧，我家小孩已長大，我也早已「脫苦海」，不必再為小傢伙會變成甚麼人操心。但當回過頭來看尚在惶惑中掙扎的朋友 ，我會說一句過來人的話：放心吧，如果可能，也放手吧。有道「天生天養」，誰知道，控制這乾旋坤轉的那雙我們看不見的大手會有何安排？若你還算是個不太難看的榜樣，你的兒女是不會差勁到哪兒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