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蘇格拉底的牽掛

公雞崇拜，在許多古文明中都有蹤跡，還相互影響，但要說清來龍去脈，寫一本大書也未必奏效。柏拉圖在《斐多》說，蘇格拉底臨終時，忽然掀開蒙頭的被子，囑咐老友克利托別忘了向阿斯克勒庇俄斯祭獻一隻公雞。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臘神話中的醫藥神。疾病痊愈後要向醫神致祭，這是古希臘人的習俗。有說蔑視肉體的蘇格拉底竟要老友在他的肉體死去之後，替他向這位專司肉體病痛及治療的神靈獻祭一隻公雞，這不是很諷刺嗎？於是也有人猜測，蘇格拉底在此時認為自己不是面臨死亡，而是進入更豐盛的生命。他不是死了，而是痊愈了。

古希臘的神廟常起醫院的效能，病人可入住，讓聖職人員向醫神代禱。病人痊愈了，得在沐浴後穿上一襲潔淨的白袍，將一般供品奉獻給阿斯克勒庇俄斯，最後再呈上一隻公雞作特殊的祭禮。其實，古希臘人也常把公雞祭獻給宙斯、勒托、阿波羅和阿耳忒彌斯。因為公雞代表光明，能引導亡靈， 因此，牠也是溝通人、神、冥三界的信使之神赫耳墨斯的標記。有說古希臘人對公雞的好感可能源自波斯拜火教（瑣羅亞斯德教，亦稱祆教）相信雄雞啼鳴會驅趕邪惡的觀念。該教經典認為， 公雞能勸人起床祈禱，是大神斯羅什的助手，助神戰勝惡魔，而公雞與狗都是被創造出來對抗惡魔的。在瑣教神話中，大神奧爾馬茲達是精神世界之主，是靈魂的保護者；斯羅什是物質世界之主。是肉體的保護者。人死後頭三天在斯羅什保護之下，第四天，死者到達審判橋接受裁決，司職者是密特拉和斯羅什，還有一位名字意為法官的神祇拉什奴。能通過審判者上天堂，通不過者下地獄。請注意，聖誕節本是紀元前後風行羅馬全境的密特拉教的日神節，在歷史上，基督教曾在異教文化裡汲收象徵。而波斯、希臘、希伯來和世上所有文化都在互動，所有因素都在「相互作用」，難怪黑格爾把這看作邏輯的重要環節。

古希臘哲學的二元對立色彩甚濃，連柏拉圖亦難自外，而在基督信仰草創的頭幾個世紀，曾盛極一時的靈知派異端也和瑣教式二元對立世界觀有關。若回到中國文化，在漢及以後差不多有近千年，中土的信仰生活亦受西域的影響至深。以前學界一般只看到佛教東漸，後來才留意，佛學是透過西域傳過來的，個中夾雜了不少西域的信仰色彩，尤其是祆教，由六朝到唐末在中國的風頭甚勁，中國文化（包括儒道佛三家），便是在這背景中走向近代的。且我們和西方的溝通也並非始自張騫通西域，史前交流早已絡繹不絕。中國文化其實早就是一滲合了各種文化基因的麪團，經過數千年的揉搓和發酵，才成了今天的模樣。雞年說雞，不過想從雞這種文化動物入手，在心靈史和文化史的大題目略作管窺吧？ （雞年說雞，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