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我說故我在」

期數
3839
刊登日期
2017.09.15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7 年 09 月 17 日 常年期第廿四主日

人都要說話,愛發獃者即使躲進小樓成一統,總不免常有話語片段飄浮在腦海,來無蹤去無跡,而自古以來,詩詞佳句,大塊文章,許多都如此這般醞釀而生,可見話語的衍生和發展其實非同小可。據說倉頡造字時「天雨花,鬼夜哭」, 文字出即文明始,世界從此多事,寧不驚天動地?文字是語言的符號,一有語言或文字,人們每天都忙不迭把詞語按自家方式拼湊成高論,且每個人都認定,這些概念遊戲便是世道真相。是以黑格爾、馬克思、尼采和佛洛伊德之後,由胡塞爾到海德格爾再到迦達默爾,由現象學到解釋學,常把語言當作存在自身的表現。近代哲學由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始, 如今是「我說故我在」當道了。

這也難怪。世上甚麼最大?眼皮最大:只要它一閉合,世界便不存在了。同理,世上誰最有說服力?定是官家:官字兩把口,一品官三個口,七品官廿一個口,誰與爭鋒?當然, 真理不會是嘴巴大者的專利,即使見證者只剩下一個人,甚或連這個人都給糟塌掉,真理若真,定不以堯傳不以桀亡。或問這麼樂觀是否頭巾氣?也許吧。但若信人類文明的核心價值永遠不變,信心就不會是自我安慰。巴門尼德說存在就是Being,他像屈原在《楚辭》般駕著馬車在天界巡行,有位女神教他思維,說:世界上只有「是」才是唯一的,承認「是」就是承認一切的前提,如果連「是」都沒有了,這世界就甚麼都沒有了。女神說的玄嗎?當然不。她說的是一種想事的方向:世人可以認同萬事不過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但女神說,這不過是可死之人的錯覺,陷入這思維方式,雖左右逢源, 永不吃虧,實必一無所獲。

《若望福音》說「太初有道,道與天主同在」。「道」亦作「聖言」,在英文是Logos 或Word。為何「邏各斯」和「言語」可互置?若知道西方哲學的基點「存在」本意為Being,「存在論」其實乃「是論」和「有論」,便易明白,真理和言辭是同一的。且「道」不單是真理、哲理或邏輯,還與光明、聖潔、公義和智慧分不開,其真義可以經書上耶穌的一言一行作實,具體而不抽象,真確而不模稜兩可。在中國文化, 甚麼是「道」?《易經》說「形而上者為之道,形而下者為之器」,「形而下」是經驗事實,「形而上」即在經驗事實之上的學問,對應的西文metaphysics,原是古希臘羅德島的哲學教師安德羅尼柯給亞里士多德的一部著作起的名稱,意思是「物理學之後」,這對譯十分恰當傳神。 可惜在我們這族群,形上追尋不是沒有(若沒有,孔孟和老莊便不會對「道」念茲在茲),但千百年來,我們的教育太務實,對這些與「搵食」無關的學問只停留在任人吹水的境地。須知任何人只要一想事一開口,定和這大學問有關。環顧左右,近百年人人津津樂道的往往最不知所云,人人愛發高論卻又長期形上缺席和本體虛無,寧不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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