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想起了《1984》

期數
3843
刊登日期
2017.10.13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7 年 10 月 15 日 常年期第廿八主日

人來到世上,都給拋進如鉛似鐵的現實中。現實有其歷史亦必有其前景,每個族群都不盡相同,「各有前因莫羡人」,所有優劣,不過是曾進入這群體的所有人的抉擇的總和, 一切風俗、德性、社會結構、生產方式和意識形態都糾合在一起,化為雞生蛋蛋生雞的巨潮,就像火山流下的熔岩,把所有生命都捲進去熔而化之,洶湧向前,才不管你樂意與否。

當人成為某世道的一分子,定得接受種種正見和偏見。時人愛說的「洗腦」,其實是必有之惡。滔滔者天下皆是,任何人廁身其間,「出水已沾兩腳泥」,注定每個腦瓜定受當下的主流觀念和遊戲規則背後的潛意識左右,有真知也必有偏見。但人的腦袋為時代或社會的「成見」規定的同時,也可超越它,拓開新視野,亦可重新造成歷史。於是,「理解」便成了人的存在方式。按海德格爾和迦達默爾的看法,人不單純存在,總是在用某種形式在「理解」存在著這件事。這樣的「理解」即「存在理解」,是人類存在的一個結構性環節。人活著就已經是以「進行理解」的方式活著了。於是可以說, 人是以「理解」的方式存在的。「理解」是人類存在論的運動,這無疑出於人類存在的歷史性,而「理解」這行為本身又引起把社會整體和個體之間「視野融合」,於是人被歷史規定的同時又創造歷史。

一切學問都是「理解」的產物,形上研究可說是為「理解」存在而生出的終極問號。但大多數人才不會鑽這牛角尖去「理解」和求生無關的大哉問,為「務實」者來說,「理解」這世道是為了「適用」,即讓自己能心安理得地在這充滿裹劫和欺詐的弱肉強食世界安身立命,於是「理解」問題便與人的社會經驗和生活實踐相關。既然人進入群體之所以用得著「理解」是因為「適用」,即為要好好地在這環境裡存活,若人對周遭萬事及自己的思考是出於「理性」, 聰明人便必須「理解」:理性是可以被收買的。在現實的利害關係和露骨的權力意識之前,在人們的不安和幻想之前,「理性」是多麼脆弱,多麼危險,多麼不可靠……看周遭不絕於耳的反智高論直當聽眾是傻瓜,便可知上述兩位大哲的現象學和解釋學研究可半點也不「離地」。當一個世道的運作並不需要大多數人首肯時,權貴的話語何需理性?既然一部廿四史,權力來源皆不在民, 怎不「笑罵由汝,好官我自為之」的活寶滿街? 

活在任何世道,人的自我理解大體上遊動於「被解釋性」之中,即遊動於所屬的時代和社會的通念或被歷史地傳承下來的通說中,現實自然會令大多數人「識做」, 而「識做」的前提是「識想」。《1984》中,本來的反叛者溫斯頓不是最後由衷地「感謝老大哥」嗎?衝破這樣的被解釋性, 重新挖掘其中埋沒的「本來的存在」,是每個不想活得那麼不堪者的課題。所謂哲學,不過是事實生命之自覺的「自我解釋」。人要「覺醒」到底,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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