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拉鋸戰背後

期數
3859
刊登日期
2018.02.02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8 年 02 月 04 日 常年期第五主日

斯太林的文章,在三十年代後期,尤其二戰後,被捧為俄文典範。可惜馬、恩、列、斯中,他的書最無文采,最令人味同嚼蠟。他其實對無助取得權勢的東西絕無興趣,也不曾對文藝作過任何正式發言,蘇俄及其扈從的文化理論全出自其得力助手日丹諾夫。而斯太林關注文藝,最初的動因是要和托洛茨基競爭。當時托的聲望僅次於列寧,斯太林想在列寧身後坐第一把交椅,得比托看起來更像熱血男兒。二十年代初,蘇俄曾發生所謂「無產階級文化」的爭論。極端者認為無產階級應如過去的封建與資產階級一樣,有自己的文藝。過去的文藝經典既出於非我族類,便該全面否定,靠無產階級出身的作者創造出自家的文化。列寧竭力反對這傾向,托洛茨基同意列寧的看法,寫了《文學與革命》一書,認為文化是社會的知識與技能的總和,無產階級專政的變革集中於政治與戰爭,本來就大量破壞技術與文化,而其歷史使命旨在於消滅階級,不在於創造階級文化,反而認為目前要從事的是文化孕育,將既存文化輸送給落後民眾,給新文化鋪平道路,所謂黨的指導亦只能以此為限。他還說,一件藝術作品,若從政治看非常正確,從藝術看完全糟糕,便不是好的藝術品; 反之, 若從政治觀點看並不正確,從藝術觀點看卻相當高明, 就不失為好的藝術。且何謂「政治正確」呢?在一言堂體制中, 風向哪邊吹,早晚市價不同,這標籤不過是當時得令的長官意志的特許證,結果必是愈似黨報社論的歌功頌德作品便愈優秀,令當局皺眉者則必倒霉。

有說人學習必經古(板)、靈(活)、精(警)、怪(異)四個段落。俄人自彼得大帝時起開始全力歐化,到廿世紀初,知識精英對西方文化的精髓不但已學到家,還開始「狂怪求理」的探索,和歐洲最前衛的風氣呼應,出現了「無調性音樂」和「抽象畫」的實驗,連文學和語言的形式研究也嶄露頭角,是後世西方人文顯學符號研究的前驅。在十月革命三個星期後,《真理報》號召各領域的藝術家接近民眾,當時許多前衛藝術家都樂意為創建新世界的烏托邦略盡綿力。在二十年代,蕭士塔高維奇和他的同事們向國內引介了魏本、荀白克與亨德密特的音樂作品,還邀請了貝爾格、米堯、巴爾托克來訪問演出。這幾位仁兄都是二十世紀新音樂的驍將。在列寧時代的蘇俄,未來主義和表現主義藝術大行其道,革命者認為,藝術創新在新社會是完全必要的。但斯太林上台後,創新傾向卻給官方評擊為古怪、頹廢、虛無、故作高深。無獨有偶,德國納粹當局也認定這批新潮分子的作品毒害國民的精神健康,令他們統統掃地出門。兩種極權制度都對廿世紀藝術新風咬牙切齒,但蘇俄音樂的兩位頂尖作曲家蕭士塔高維奇和普羅哥菲夫卻一輩子都不甘被廢武功,一有機會便讓自家的作品引入早已在歐洲大行其道的新作派。這拉鋸戰背後,新藝術為何令「偉岸」者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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