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想起了《夜半歌聲》

期數
3869
刊登日期
2018.04.13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18 年 04 月 15 日 復活期第三主日

蕭伯納說,瓦格納是想把德累斯頓街壘搬到聖杯大殿去,這怪話既幽默也意味深長。德累斯頓是瓦格納在一八四九年走上街壘,結果和巴枯寧一起被當局通輯的是非之地。蕭還說,瓦格納費了廿年寫成的《指環》,主角齊格菲有巴枯寧的影子。儘管瓦格納後來自我「洗底」,把當年捲入政爭說成出於好奇,其實誰都知道,他是站在前沿的重要人物,此後終身亦不甘只弄音樂, 愛坐而論道,可惜火侯不逮未免資拙,但深度欠奉不等於無動於衷。他對世事有極深沉的體驗, 但個中底蘊連自已也說不清,在音樂上便形成他既沉鬱又難言心死的風貌。他愛探究調性新法則,迷戀浩翰的戲劇性,難免讓作品意象蒙上一層費解的薄紗。但在大處自家到底是個甚麼人? 著意的是甚麼?他比誰都清晰。《帕西法爾》不叫歌劇而叫「舞台神聖慶典劇」,讓思緒靠近宗教,是因為在人間太悲哀失望,無可託付唯有寄意永恒。人失望常因希望太大,啟蒙思潮令熱血者以為未來一片黃金色,現實帶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到處碰壁者告別這世界時的慷慨悲歌,與最深層的信仰情懷合流,有何奇怪? 

至於他筆下的理想人物有巴枯寧氣味,令人想到,中國廿世紀上半葉最風靡的小說家巴金, 筆名不也由巴枯寧和克魯泡特金合成嗎?少年時讀過巴金早年好些以革命為題的小說,他寫的烏托邦不免浮淺,但正因浮淺,也令不少書生神往,難怪當年有理想者無不左傾。那時自由戀愛固然浪漫,革命則更浪漫。否則陳獨秀就不會說,「我們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監獄,出了監獄就入研究室』,這才是人生最高尚優美的生活。」而三十年代最行時的電影是《夜半歌聲》,講的是民国初年北方某小城有位叫宋丹萍的歌手藉話劇宣揚革命,與鄉紳之女李曉霞相戀,惹來土豪嫉妬,以漒水把宋毀容。曉霞精神失常,丹萍隱居戲院閣樓,月圓之夜則用歌聲給她安慰……。此片橋段源自法国作家加斯東·勒魯的惊悚小說《歌劇魅影》,據說當年上畫時海報竟畫了一具僵屍, 嚇死一小女孩,以至六歲以下小童不許進場。這戲票房極旺,也從一個側面反照了那年代一般知識人對革命的理解相當文藝腔。戲甫開頭,男主角身披斗蓬,風度翩翩地在舞台上高歌一曲《熱血》:「誰願意做奴隸?誰願意做馬牛?人道的烽火燃遍了整個歐洲。我們為著博愛平等自由, 願付任何的代價,甚至我們的頭顱。我們的熱血地伯爾河似地奔流,任敵人的毒焰勝過科利色姆當年的猛獸,但勝利終是我們的,我們毫無怨尤。瞧吧,黑暗快要收了,光明已經射到古羅馬的城頭。」此歌乃田漢詞冼星海曲,廿世紀後半葉不再行時。田漢後來在文革不得好死,恐怕和此詞的普世價值調門已鳥盡弓藏,早成了新形勢下的忌諱不無干係。我仍記得此曲,是因它活畫了老一輩知識人理解的西學及精神。箇中的「熱血」撞在現實上,其實是相當發人深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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