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埋單」和展望

2018年是個多事之秋，有點像上世紀相應的年頭： 歷史走到一個關樞點，大國勢力重新洗牌，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標籤的對壘兌變出新局面，一切理論仿佛都得重新檢討……世事劍拔弩張，有人覺大難臨頭，不知出路何在；有人當是千年難遇的機遇， 躍躍欲試。而廣大的生涯牛馬既只配看人醉飽，只好麻木。不管溫水煮蛙或水浸眼眉，有酒今朝醉。

為星斗小民，政局只是供大人先生們玩的棋局。書生們縱有意氣，要讓現實世界進入思考，得先約化成概念，箝入自小接受的思維框架推敲。若對一貫旨在培訓「搵食」之人的教育和日漸反智的傳媒不敢恭維，便不必期望太高。有心人想挑通眼眉看世界，談何容易？ 而在人人活在心裡頭的世道，世事底蘊和是非對錯都只內化為每個人對自家存在的感受，人間既不須有是非曲直，亦無自家那方理虧或敗北的可能性，一切都轉化為圍爐取暖而生的豪情壯志。一百年前，一戰就是因各族群尤其是德國人在狂飈般的熱血沸騰中開打的。兩次大戰都和德人大國崛起之夢有關，史書把由康德到黑格爾那套精巧無匹的思維方式貼上「德國唯心主義」標籤，其實「唯心」這詞同時包含理想和熱血，玄學的背後則滲透了浪漫主義。後繼的馬克思不錯把立腳點轉向「唯物」，但人無論標榜「唯」甚麼，誰都得以自家心神做抉擇，熱血可帶來侍奉真理的熱忱，亦極易陷於主觀和詩樣情懷… …可惜對這極需理清的思索關注者渺，更少有人正視百年前發生過的事實：千萬人把對現實的感覺轉化為唯自家族群是尊的狂妄，結果大戰即使在上者不想打也得打。可怖的是，陰差陽錯，我們仿佛又回到那十字路口，只是主角換了人和群體。難怪馬克思說世事總在重演自身，先以悲劇，後以喜劇。

俗世的拿手好戲是將有史以來勝負從來沒有過定論的學說的衝突和疑點，簡化為一些基本概念的對立，仿如時下專誘人入殼的問卷調查， 讓所有人在草率的對立中抉擇立場， 倒向設計提問者早就計算好的圈定答案。而芸芸眾生都唯專家、名人、名嘴或名筆馬首是瞻。但熱衷表態的物理學家即使能得諾獎， 一到非他專業的國計民生問題， 不過也是門外漢。而影視紅星既是演員，他們的專業的只是「扮」某種人而不真的是某種人，可惜所有見地都來自「公仔箱」者無不奉若神明。名筆名嘴本來該有真知灼見，卻常陷於信口開河，用簡易判斷替代深入分析。於是所有新聞和學說最後都難免變成老生常談，太陽底下便決無新事， 即使有事件驚天地泣鬼神，也早有最清新尖銳的見解可以讓後人借鑒，經一眾大嘴巴眾口爍金，都變成悶絕人寰的唸唸有詞。難怪上世紀的末世風潮裡出了個尼采對一切正統出言不遜，更難怪史特拉文斯基和畢加索們那麼熱衷把對世事的印象拉回到文明前的原始意象去。

沒有凡人能做或該做救世主和天使，但頭戴光環者若只滿足於自我感覺良好，憑甚麼希望芸芸眾生聽他的？在即將到來的2019年，我們能聽到多點誠意和新意的話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