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皆大歡喜

許慎《說文》謂「亥為豕，與豕同」。甲骨與金文的「豕」、「亥」兩字寫法如一。有說這就是亥肖豬的來由，是耶非耶，不得而知。先民的神話其實都是充滿動物崇拜意味的宇宙圖象。把星宿以動物命名，常因星座中星星排列形狀可聯想為某種動物，也不免把人們當時對動物和方位時序等等的直觀感覺滲和在一起。各種本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印象一旦叠加起來，便會構成許多約定俗成的「通識」。當時當地的人覺得理所當然，後人則一頭霧水。

《莊子.大宗師》說到得「道」，劈頭說「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羲）氏得之，以襲氣母」。莊子提到的得「道」者共十三位，包括伏羲、西王母和彭祖等後世著名的神祇。「豨韋氏」是北方的天豬之神， 排在得道者首位，跟著才到伏羲，令人思疑，在遠古，他是比伏羲更重要的創世之神，後來才湮沒了。按莊子的說法，豨韋得了道便「挈天地」，行了這一步，伏羲才有可能「襲氣母」，即承繼「元氣之母」即「血氣」，為何這豬神有如此這般的能耐和地位？也許是因為，古人相信天樞為正對北極的北斗，開天闢地對應的時間該是冬至日，而豨韋神號也許因遠古時冬至祭北斗用的是豬牲。河姆渡遺址出土的黑陶盆豬紋， 豬的身子中央有個圓圈，有說陶盆所畫的不是作為動物的野豬，而是星辰。

「亥」是十二地支的最後一個，位在重新洗牌的「子」之前。「子」穩坐正北， 「亥」在「子」前，居北而偏西。亥為北方三支，屬水而色黑。唐段成式在《酉陽雜俎》說精通天文的僧一行有次把北斗逮住封在罐裡，而北斗七星是化作七頭豬給封存的。也有說道教斗姆天君的神車由七隻黑豬拉動。而二十八宿的奎宿又稱「封豕」，古人把這系列星星組成的圖案視為大豬，或像用兩頭豬的皮製成的充氣皮囊。子時夜未央，老鼠正好出動。天既開於子時，亥時即還在混沌之境。子時老鼠咬破亥時那個有如兩頭豬合體的「封豕」大皮囊，伏羲才得「以襲氣母」……知道這上古玄學背景，莊子說的「豨韋氏」神話，便較易理解了。

古書說有仍氏（東夷古國國君）生了個膚色黰黑的女兒名玄妻，后夔娶之，生伯封即封豕，是隻黑色大母豬，為后羿所殺。夔傳說為一獨腳龍，亦有說為單腳的無角牛， 《山海經》插圖也有把牠畫作豬形的。在中國古代，豬是水神和雷雨之神，有說河伯馮夷化身為封豕（大野豬）。在五行觀念中，豬是水畜，是以古人以玉豬龍祈雨。豬首神可兼雷公雨師。而奎宿既為封豕，「奎」者「魁」也， 東漢已有「奎宿主文」的說法。因為北斗為豬五行屬水，舊時士人望科擧高中，常借豬說題，試前必吃豬蹄，要煮得爛熟，取意「熟題」。民間年畫常畫老豬拱門以兆福到，母豬帶著一群豬崽以示兒孫滿堂。水為財，窮人都概嘆自家五行欠水。豬既為水神，也主文星， 便成了福符，俗世與清流皆大歡喜。（豬年說豬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