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直觀的滲和

十二生肖後來演化出二十八宿和三十六禽神。關於二十八宿，有說「女土蝠，虛日鼠，危月燕，子也。」這三個名堂玄之又玄， 與本題無關，不解也罷，我們只需知道子之下有蝠、鼠、燕三宿即可。至於 三十六禽神，則每一地支對應三神：「子，朝為燕，晝為鼠，夜為伏翼。」伏翼者何？蝙蝠是也。於是我們看到，在這類給神化了的動物意象系統中，鼠、燕和蝙蝠是被視作同類的，都給編排到方位屬於正北的地支子的範疇內。個中牽扯到一些上古史極為重要的神秘觀念：燕色黑，稱「玄鳥」。《詩經．大雅》謂「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史記．殷本紀》說「殷契母曰簡狄，有絨氏之女，為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長而佐禹治水有功……封於商，賜姓子氏。」即認為商族是燕的後代，自古姓子。有說甲骨文的「子」字畫的就是一隻張口分尾的燕子。《呂氏春秋》還說，燕遺卵是在九成之台。台高近天，帝令燕往視之，燕北飛，遂不返。二女作歌曰「燕燕于飛」，即如今我們還可讀到的《詩經．國風．邶風．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據說這是商族最早的祭祖歌。由「燕」到「子」到「北」，商族人自我中心的意識立見。

商星名辰（心宿二），呈紅色，又名「大火」，黃昏在東方升起時，便是農事開始之日， 也是燕子飛回之時。有說甲文的「子」像嬰兒， 又像燕，而蝙蝠色黑，體型與燕近似，自古傳說鼠吃鹽會變蝠，蝙蝠也名天鼠、仙鼠、飛鼠、夜燕。「蝠」、「福」同音，民間常畫蝙蝠以示「福到」，燕和鼠都兆意多產……鼠、燕、蝠三種動物由是便給綑綁在一起成為福符。傳說唐太宗問張果老身世，答曰混沌初開，有黑白二蝙蝠，吃鬼的鍾馗為黑蝙蝠所化，張果老為白蝙蝠修煉成仙。黑蝙蝠啖鬼，白蝙蝠啖甚麼？故事沒說。鼠是子丑寅卯中開天闢地的角色，最拿手的是咬。古人說天開於子，不耗其氣不開，便得靠耗子即老鼠開天，丑牛辟地。怎麼開？有道「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間」，盤古是輪起大斧，鼠是將混沌咬破，由是天地分，乾坤定。鼠咬天開，豈不是華夏民間版的創世說？ 

歷來流行最廣的說法，謂地支子鼠相對是因子時老鼠出沒。但一天由早到晚，哪個時辰老鼠會停下來？為何子時的老鼠就最活躍？民間傳說也有不少鼠牛鬥智之類的故事，都有點像事後孔明，大多不過是在子和鼠相配定局之後追加的解說。從廣闊的視野看，十二生肖與十二地支相對當然很大程度出自民間智慧，但歸根到底，背後是一種滲透了華夏先民對萬事萬物相互作用的矇矓理解，因找不到明白說法而作的象徵性界說，背後是初民對世事底蘊的猜測，個中自有一套神話哲學。神話常把星宿以動物命名，只因星座中星星排列形狀可聯想為某種動物，也把人們當時對世間萬物的直觀感覺滲和在一起。各種本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印象一旦叠加起來，便會構成許多約定俗成的「通識」。神話常是這些「通識」的產物，看以「無厘頭」，拆解起來，卻可以頭頭是道。（鼠年說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