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風、氣、言

在後世盛行的神話中，伏羲最大功績是始畫八卦。八卦是《周易》的基石，《易》是占筮之書，古人認為是經中之經，不妨視作初民把世事發展變化的無限可能性約化成六十四個卦象，讓人循相應的方向卜算，是巫史通識。但較古的說法則以為伏羲臨在最足稱道的是「聽八方之氣」。他既姓風，即因風而生。風是宇宙氣息，可視作天帝呼吸，靈魂和生命載體。曠野裡萬物會發聲， 人際間不免要發言，為兩者，氣都是動力之源。在古代，語言是最大的神秘，有了語言才有萬事萬物之名及其背後的秩序。「伏」與「化」、「孚」通，「化」在甲骨文由兩個人形組成，一個頭朝上，另一頭朝下，本義是變化。引申為通過教育使風俗、人心改變，即「教化」、「風俗」和「風化」，也指自然界的化育即「造化」。《說文》謂「孚，卵孚也」，「羲，氣也，謂氣之吹噓也」。《廣雅》說「羲，施也」。伏羲被視作生命的化感之源，這化感是通過給世界施以「氣」來實現的。

由此可見，莊子說伏羲得道是因「以襲氣母」，切中肯綮。這「氣」不但是充塞天地之間神的吹噓，還成全了日月星辰運行。史稱「羲和日御」，即是說，日月神話的誕生亦和伏羲的名字有關。〈大宗師〉的神話串燒往下便是「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北斗斗柄所指是眾星綱維，故稱「維斗」，神話說到這兒，其實是諭示宇宙已由開天闢地的丕變進入秩序化，關於形而上的「道」是怎麼回事，大至已由一系列具體而微的得道者的故事展示，跟著在邏輯上，莊子便要說清，慕道者如何安身立命？而《莊子》開篇的〈逍遙遊〉， 便給我們說了一個神采飛揚的超越境界：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由巨魚轉化成的大鵬乘著六月的海風，呼吸著生物互相吹動，翻騰滾動有若野馬之馳的氣息往南海飛去。在古代神話哲學中，北方是冥界，南方代表生機。透過這天池之旅，我們看到，氣化的宇宙論作為形而下的象徵，風、氣、言互為因果，構成了一個宇宙初創的神聖語境。人該怎麼活？不說自明。

由是想起，《聖經》不也充滿風、氣、言互為因果的意象嗎？〈若望福音〉說「太初有道， 道與天主同在，道就是天主。」較新的白話譯文是：「在起初已有聖言，聖言與天主同在，聖言就是天主。」 〈創世紀〉說「天主用地上的灰土形成了人，在他鼻內吹了一口生氣，人就成一個有靈的生物。」在耶穌復活的晚上，他向門徒們噓了一口氣，說：「你們領受聖神吧！」聖神、聖言、噓氣與生命、平安和萬物的更新復興交織在一起，成為「道」的解說箇中關聯可寫一本書，可惜筆者對神學外行，不敢妄置一詞。把奧妙鱸列如上，只不過是讀這些時止不住驚嘆：起碼就文化人類學、心靈史和神話意象看，中西文化在最深層是互通的，中西古經立腳點不同，答案也不同，但面對的幾乎是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