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和福爾摩斯較勁

期數
3984
刊登日期
2020.06.26
作者
楊志強
主曆
主曆 2020 年 06 月 28 日 常年期第十三主日

男孩天生都迷偵探小說, 我小時也讀過不少,後來居然還寫了幾本,得過獎,很暢銷。有家長說兒女書一到手,追著讀完才肯吃飯,令我大吃一驚:為何這類書常令人欲罷不能?竊以為是因給人打開了邏輯世界之門:偵探透過罪案現場的蛛絲馬跡尋找真凶,即從結果找原因。犯罪現場跡象多得很,從何入手?且蛛絲馬跡背後都有錯綜複雜的原因,甚麼才是主因?要解開這謎便等於設法由現象世界邁向本質世界,這是連史上最了不起的哲學家都常說得一塌糊塗的大學問。偵探小說之所以有趣,是因為偵探不是哲學家,誰也沒有成法,但誰都要無法生有法。於是一旦投入,讀者彷彿也成了偵探,寧不廢寢忘餐? 

偵探小說有不少寫得實在精采,迷哥迷姐多讀便會發覺,不同的偵探小說常有不同的思維方式。「書和書總在對話」,小說背後常是不同的思想方法在較勁。偵探小說中名氣最大的《福爾摩斯》,全書就貫串著十九世紀末歐洲知識界的主流傾向:以實證科學為一切認知的根基,把人的理性邏輯思維謳歌到神妙直至秋毫巔。福爾摩斯無人不識,也反照了理性主義在世俗的勝利。但上世紀就有過一些反其道而行的偵探故事,嘲笑福爾摩斯那種線性邏輯思維常把真相掩蔽。這也難怪,人類在這兩個世紀其實都吃夠了理性主義的虧,以起巨大人禍背後的思想模式當然會引發有識者反省:既然我們是用語言(概念)來討論客觀世界,探索我們自己的內心世界,那麽,語言(概念) 在多大程度上與討論的對象相符呢?這個過程又是怎麽發生,怎麽進行的呢?在這過程中, 該怎麽樣,才能較清醒地避免既誤導自己,又誤導別人呢?於是,以往令人們以為真理在手,振振有辭的「邏輯」便成了重新撿討的對象。有些學者傾向於把語言和人類的精神創造物當作符號來研究,在符號的發生和關係裡探討訖今以來的思想方式,世稱符號學。近年影響力最大的偵探小說《玫瑰的名字》,作者艾可本人就是一位頗負盛名的符號學教授。此書(Umberto Eco : The Name of the Ross)出版於一九八○年,六年後改編成同名電影, 由Sean Connery演主角威廉,他是方濟會士,著名邏輯學者。Christian Slater演他的學生見習修士阿德索。故事發生在十四世紀意大利一本篤會修院。情節圍繞著一本禁書展開, 電影就連環凶案的離奇曲折著墨較多,原著則著重交代當時諸色人等的境況和那個時代的思想氛圍。論者愛說威廉是帶有二十世紀思想特質的中世紀福爾摩斯,阿德索自然便是另一個華生了。

艾可的小說常不無幽默地映射人人熟悉的名著,如《昨日之島》映射的是《魯濱遜飄流記》,這一本確有揶揄《福爾摩斯》的意圖。柯南道爾用華生平庸的眼光來展示福爾摩斯的料事如神,《玫瑰的名字》也用少不更事的阿德索對老師的疑惑展開情節。有說威廉和阿德索都是作者的化身,師徒間的分歧和整合其實是展示一種與福爾摩斯迥異其趣的思想方式, 即不把由表象組織起來的推想絕對化,不斷把充滿矛盾的猜想磋磨,讓不成熟的判斷逐步貼近真相,並且揭示人們怎樣透過約定俗成的概念作為表意符號,去指代用概念和語言未必說得清的內心感受,這底蘊做就了一個怎樣的大千世界。有說《玫瑰的名字》其實是一本用偵探小說方式寫成的符號學大全,這話可謂入木三分。(書的故事.11) 

廣告